大约在我10岁那年,家里收到一个特殊包裹。由于运送时间长,包裹边角有些破损,包裹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,但依稀可以分辨出,它来自遥远的西藏。
(资料图片)
捧着包裹,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果香。用手一摸,里面哗哗作响。父亲让我们猜里面是什么东西,我和弟弟妹妹们猜了半天也没猜着,等打开包裹才知道,原来是苹果干。
所谓苹果干,就是将苹果切片后晒干,类似于新疆的葡萄干。因特殊地理与气候环境所致,西藏的苹果干异常香甜,放在嘴里细嚼,甘之如饴,回味悠长。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人间美味。
随苹果干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信。信是姑父写的,他是一位高原军人,那时在西藏波密工作。姑父在信中说,苹果是部队种的,因路途遥远,交通不畅,新鲜水果不便邮寄,他只好将苹果制成苹果干,寄回千里之外的家乡,让亲人们尝尝高原的味道。
从来信中我们还了解到,波密有高耸入云的雪山,雪山下有军营。部队在那里开荒种地,不仅种出了苹果,还种出了多种蔬菜,从内地去的官兵把那里当成了第二故乡。姑父为了响应“扎根西藏、边疆为家”的号召,让姑妈带着两个子女随军到部队,他们全家团聚在高原。而对高原生活的艰苦,信中只字未提。
那以后,姑父姑妈每年都给我们寄苹果干。苹果干的甘甜,滋润了我的童年,也让我对高原产生无限遐想,对高原军营充满了向往。
17岁那年,我高中毕业报名参军。巧的是,那年刚好有西藏部队来接兵。在填报去向时,我毫不犹豫选择了西藏。
我当兵的地方叫林芝,与波密相距不远。那里不仅有雪山、森林、村庄、牛羊,还有我梦想中的苹果园。到部队后,我迫不及待想看看种苹果的地方,去寻觅那股“高原味道”。
老兵们告诉我,西藏过去不产水果和蔬菜,人们的饮食中鲜有绿色。西藏和平解放后,为了改善高原物质生活条件,一批批高原将士不远千里,从家乡把苹果和蔬菜种子带上高原,通过反复试验,辛勤培育,终于使其克服“水土不服”,在高原“安家落户”。在林芝、山南、察隅等地,部队官兵建成了多个苹果园。
大概是因为海拔高、日照长的缘故,高原苹果又大又甜,品质非常好。这当中,最有名的当数“国光”“红元帅”两个品种,堪称“苹果之王”。特别是“红元帅”,不但名字好听,而且个头大、色泽亮、品相好。“红元帅”红彤彤的外表,很像官兵脸上的“高原红”,因而有人打趣地说,高原官兵个个都是“红元帅”。
秋季,是苹果丰收的季节,满园的苹果压弯了枝头。官兵兴高采烈地将其采摘下来,用旧报纸小心翼翼地包好,除留少部分自己食用外,其余大部分送到海拔高的部队,为战友们补充营养。即使损坏的苹果,他们也舍不得扔,将坏的部分削掉,剩下的切成片,晒成苹果干,留在漫长的冬季慢慢咀嚼,用甘甜的味道去战胜高原岁月的艰苦。
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,苹果园有了新主人。为了支援地方经济建设,驻藏部队除营区内种植的果木外,将所有苹果园和农场无偿移交给了地方。移交了多少棵苹果树没人记得清,但官兵的一片情却深深印在藏族同胞心里。高原苹果,成为西藏军人建设边疆和民族团结的见证。
我当兵时,连队还有一片苹果林。经官兵精心呵护,果树枝繁叶茂,每年能结好几百斤苹果,连队除供应到餐桌外,还给大家分了一些。对分到的苹果,大家都舍不得吃,将其洗净、切片,再用线串起来拿到太阳下晒。高原的紫外线非常强烈,苹果片晒上10天左右,就变成了脆甜的苹果干,每一片都带着太阳的味道。
我效仿姑父当年的做法,把苹果干装入自制的布袋,寄给家乡的父母和亲戚。给亲人们写信时,我还饶有兴趣地给他们介绍高原苹果的来历,讲部队官兵建设边疆、建功高原的故事,让他们知道,在高原上能种出苹果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,请他们不要为我担心。
在西藏工作10多年,我几乎年年都给家里寄苹果干,这既是一份心意,也有报平安的意思。“高原味道”渐渐拉近了西藏与内地的距离。在亲人们眼里,西藏成了一个亲切的字眼,成了一种牵挂、一份守望,他们因家里有高原军人而倍感荣光。
1998年,我因工作需要调回内地部队,西藏成为了一种眷恋。而令我欣慰的是,在我走下高原的时候,我的三弟参军上了高原,成为家里的又一名西藏军人。又过了几年,我的4个侄儿(包括堂兄堂妹的儿子)也陆续走上高原,加入到戍边军人的行列。他们虽然军种不同、岗位各异,但都像苹果树一样扎根高原,接受风雪的洗礼,有的至今还战斗在边关哨所。
我曾问三弟和几个侄儿,西藏那么艰苦,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义无反顾选择到西藏服役。他们的回答如出一辙:是那股“高原味道”的吸引,是父辈榜样力量的感召。他们要沿着父辈的足迹,到高原边疆续写最美的青春故事,因为那里是祖国最需要的地方。
一缕果香,穿越半个世纪;一家三代,7个西藏军人。这,不能不说是一段传奇。如今,随着交通和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,在西藏当兵的侄儿们很少有人再给家里寄苹果干,探亲礼物也逐渐被日益丰富的物品取代。但那“高原味道”依然萦绕在家人们心中,鼓励支持子女“从军报国、献身边疆”,更是成为了我们家族的家风。我相信,这种家风一定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,“高原味道”一定会历久弥香。(刘励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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